段永平谈创业、谈风险
要正直,有是非
上一篇《段永平:想本质,想长远,知错就改》讲了一月份段永平在浙大对话中介绍的三大成功经验——想本质,想长远,知错就改。这算是认识论的范畴。
他还讲了一个价值观范畴的成功经验,那就是——要正直,有是非,要对得起自己的未来。这也是此前他在毕业典礼演讲中给出的三点建议中的一点。
这次对话中,主持人问段永平:“您的本分哲学中说到做对的事情,那么大学生要如何判断一件事是不是对的呢?”
段永平回答说:“其实是知道的。就算有些事情你不知道,那你做了将来也会知道,因为你会受到惩罚。但是呢,你发现错了一定要马上停。大部分事情我想是知道的。”
2001年巴菲特在内布拉斯加州立大学商学院回答相似问题时,说:“自己是否遵循了价值观,有一个很简单的小测验,想想自己怕不怕这件事如实地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被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问心无愧,那可以做。如果感到犹豫,那可能不该做。”他还说:“在成功的人中,有些人没有什么领导力,也没有什么正确的价值观,也成功了。但是,绝大多数成功的人具备杰出的领导力和正确的价值观。”
巴菲特对价值观非常重视,几乎每次讲话(不管是演讲、接受采访,还是股东大会发言)都会提到。1998年巴菲特在佛罗里达大学演讲时强调的第一点就是价值观。这个演讲被认为是巴菲特最精彩的演讲之一,段永平曾多次推荐这个演讲,他说自己听了不止十遍。
在那次佛罗里达大学演讲中,巴菲特开门见山地指出,到底能否成功,不只取决于头脑和勤奋,更取决于品行。他引用了一个朋友的说法:“一个人要是头脑聪明、勤奋努力,但品行不好,肯定是个祸害。品行不端的人,最好又懒又蠢。”
巴菲特让学生做个思考游戏,选一个班里的同学,买入他今后一生收入的10%,并做空另一个同学一生收入的10%。你会选怎样的同学呢?显然,对于前者,你会选择一个有领导能力、慷慨大方、诚实正直的人。对于后者,你会选择一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人。
巴菲特还鼓励年轻人,大多数行为都是习惯成自然,你们还年轻,想养成什么习惯、想形成什么品格,都可以。就看你们自己怎么想了。
此前,巴菲特在其他大学演讲时也曾让同学们做这个思考游戏,目的就是要让年轻人了解品行端正的重要性,价值观比智商、认知、技能等都更重要。
这也是段永平在这次浙大对话中表达的意思,要正直、有是非,这样的价值观,加上想本质、想长远、知错就改的认识论,才能获得真正的成功,缺一不可。
要不要创业?
这次浙大对话,同学们问的最多的问题是有关创业创新。有人问段永平:“如果您今天是二十岁,您要创业,您会选择哪个赛道,以及选择合伙人的标准是什么?”
段永平坦言:“这个还真不知道。如果我有机会,我还是找份工作,好好享受人生。创业并不容易,你不要只看到有些人的成功,成功率非常低。”
在后面的问答中,他又讲到电动车的例子。他说:“同一年创业的可能有一千万人,大家都看到埃隆·马斯克成功了,也去做电动车,但看看中国一年电动车失败的人数,就是这个道理。”
他说:“有想法,有条件,就去做。你如果只是为了创业而创业,那就要小心。这就是我的观点。我并不知道大家应该做什么。现在哪知道啊,信息这么爆炸,我整天忙着打球,谁还管得着这些事?”
在上次毕业典礼演讲时,他还指出:“很多人说我要创业,创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创业,如果你心里没有一个你真的想做的事情,只是为了创业的话,成功率就会非常低,当然,不管你有没有真正想做的事情,成功率都是很低的。”
总之,不要为了创业而创业,要有想法,有条件。段永平没有展开讲有想法、有条件具体是什么意思。笔者猜想,有条件,就是自己要有创业者、企业家的素质禀赋。人群中有创业这种素质禀赋的人占比极少,所以熊彼特才会说,创业者、企业家是一个社会最宝贵的财富。
创业者好比一个恒星星系中的恒星,自带能量与光芒,发光发热,而行星不具备足够的质量发生核聚变,只能吸收来自恒星的能量,围绕恒星转动。更小的卫星再围绕行星转动,再小的星际尘埃则弥散在星际气体中。一个恒星系,恒星数量最少,但是质量占到整个星系质量的90%以上。比如,太阳系,只有一个恒星太阳,但它的质量占太阳系的99.8%,所有行星、卫星、星际尘埃加在一起为0.2%。
恒星、行星、卫星、星际尘埃,各守本分,以各自的方式自强不息。行星做不了恒星,卫星做不了行星,星际尘埃做不了卫星。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是不可能的事。绝大部分人都是星际尘埃,必须正视现实。
有想法的意思大概有两层,一是要有创业的点子,知道创业想做什么事情;二是要喜欢做这件事情。这非常有道理,既然创业的失败概率很大,那么如果一定要创业的话,不如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做,这样就算最终失败了,这个过程中你也获得了快乐,不吃亏。
实际上,这里的因果关系也可以倒一倒,创业十分艰苦困难,如果做的事情你并不喜欢,没有那种“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的热情,你就更难坚持下去,成功概率几乎为零。
如果你既没有条件,又没有想法,硬是要去创业,最终难免失败,整个过程还很痛苦,岂不浪费生命。
应该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做自己喜欢、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这一点巴菲特几乎每次演讲时都会讲到,1998年佛罗里达大学的那次演讲讲得特别精彩。
他说,有一次他去做一个演讲,来接他的是一个28岁的哈佛大学的学生。巴菲特听他讲完了他的工作经历,忍不住劝告他说:“你才28岁,已经有这么漂亮的工作经历了,你的简历比一般人的漂亮10倍。你还接着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不觉得有点像年轻的时候把性生活省下来,留到岁数大的时候再用吗?”
巴菲特敦促大家:“或早或晚,你们都应该开始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或许以后你喜欢的东西会变,但是现在做你喜欢的工作,你会收获很多。”
“你财富自由之后想做什么工作,现在就该做什么工作,这样的工作才是理想的工作。做这样的工作,你会很开心,能学到东西,能充满激情。每天会从床上跳起来,一天不工作都不行。”
然而很多人的想法是,我不开心是因为我没钱,等赚钱了,我就会开心;赚的钱越多,会越开心。巴菲特对这种想法不以为然,他说:“如果你现在有一块钱,以为将来有两块钱的时候,自己能比现在过得更幸福,你可能想错了。你应该找到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情,投入地去做。别以为赚10倍或20倍能解决生活中的所有问题,这样的想法很容易把你带到沟里去。”
他说:“当年我钱很少,但我也没盼着以后钱多了要过不一样的生活。”
他认为有钱人和没有那么有钱的人的生活是差不多的:“从衣食住行来看,你我之间有什么差别吗?我们穿一样的衣服,我们都能喝天赐的可口可乐,我们都能吃上麦当劳,还有美味的DQ冰激凌,我们都住在冬暖夏凉的房子里,我们都在大屏幕上看橄榄球赛。你在大电视上看,我也在大电视上看。我们的生活完全一样,没多大差别。要是你生了大病,会得到良好的治疗。如果我得了大病,也会得到良好的治疗。”
他指出了他认为的有钱人与没钱人唯一的生活质量的区别——“我们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出行的方式不同。我有一架小飞机,可以飞来飞去,我特别喜欢这架飞机,这是要花钱的。除了我们出行的方式不同,你说有什么是我能做,但你做不了的呢?”
有什么是有钱人能做而没钱人做不了的?巴菲特的这个问题发人深思。这个问题的回答可能因社会而异、因人而异,就不展开来讲了。不过,有一点似乎是肯定的,巴菲特之所以如此健康、长寿、快乐、幸福,有一个秘诀就是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钱是副产品。
谈风险
这次浙大对话,段永平还讲了另一个深刻的道理,他说:“不能用自己的必需资金去赌不需要的钱。我一年赚个10%到25%就挺好的。搞一个500%回报,但可能会亏得一干二净,那我为什么要去做呢?所以我一般不会碰这样的事情。”
这个道理巴菲特在佛罗里达演讲中也讲到,他用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做案例。他说:“约翰·梅里韦瑟、艾瑞克·罗森菲尔德、拉里·希利布兰德、格雷格·霍金斯、维克多·哈格哈尼,还有两位诺贝尔奖桂冠得主罗伯特·默顿和迈伦·舒尔兹,把他们这16个人加起来,他们的智商该多高,随便从哪家公司挑16个人出来,包括微软,都没法和他们比。”
这16个人智商超群,经验超级丰富,人品超好(他们大多数人都几乎把自己的整个身家财产投入了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结果破产了。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对风险的理解出了错。他们用波动性来衡量投资风险。
巴菲特说:“为了得到对自己不重要的东西,甘愿拿对自己重要的东西去冒险,哪能这么干?我不管成功的概率是100比1,还是1000比1,我都不做这样的事。”
他还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假设你递给我一把枪,里面有100万个弹仓,其中只有一个弹仓里有一颗子弹,你说:‘把枪对准你的太阳穴,扣一下扳机,你要多少钱’,我不干,你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多赚一点钱,少赚一点钱,其实没有区别。他说:“假设年初你有1亿美元,如果不上杠杆,能赚10%,上杠杆的成功率是99%,能赚20%,年末时你有1.1亿美元,还是1.2亿美元,有区别吗?没有一点区别。”
然后他讲了一段发人深省的有趣的话:“要是年末你死了,写讣告的人可能有个笔误,虽然你有1.2亿,但他写成了1.1亿。多赚的钱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对你、对你的家人,对别人,都没用。”
那么为什么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那16个人会那样铤而走险呢?巴菲特认为:“他们太依赖数学了。以为知道了一只股票的贝塔系数(波动性),就知道了这只股票的风险。要我说,贝塔系数和股票的风险根本不搭界。会计算西格玛,不代表你就知道破产的风险。”
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案例和俄罗斯转盘的比拟,巴菲特在不同的演讲中多次讲到。
这里涉及统计学上一个概念:预期价值(Expected Value, EV), 计算方法是预估每个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及盈利或损失,然后相乘加总。
1990年,巴菲特在斯坦福大学的演讲中,说:“我的工作就是评估这些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及预计的盈利或损失。如果一件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有90%,预计顺利能获利3个点,事情不发生的可能性有10%,预计会损失9个点,那么该事件回报率的数学预期价值就是2.7%减去0.9%,即1.8%。”显然,人们应该选择做预期价值为正的事情。
数学计算公式是很容易的,真正的困难在于估算发生的可能性以及预计盈利和损失。
俄罗斯转盘(对着太阳穴扣一下扳机)的游戏中,丧命的概率是确定的,100万分之一。接下来要估算的是你的命值多少钱。如果你认为你的命值100万元,那么理论上有人愿意给你一元让你玩这个游戏,你就应该答应玩。如果你认为你的命值100万亿,那么理论上有人愿意给你一亿元让你玩这个游戏,你就应该答应玩。
这样的数学计算是完全正确的,但是用这个计算来决定生死显然哪里不对劲。用这个计算来做投资决策也不太对劲。
比如,现在很多AI公司用传统的市盈率估值法(股价与盈利的比率)没法估值,因为没有盈利,没有分母,没法算;用非传统的市销率估值法(股价与销售收入的比率)也没有办法估值,因为没有销售收入,也没法算。所以又出现了一种新的估值法,叫概率估值法。
假设某公司有1%的概率成为像英伟达那样的公司,那么就用英伟达的估值乘以1%,得出自己的估值。英伟达目前市值3.37万亿美元,1%就是337亿美元(2025/01/17 16:00:00美东时间)。你一看,按照这个估值,目前股价太合算了,赶紧买进。这其实和玩俄罗斯转盘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一下扳机是一样的。
投资不是赌博,对于成功概率极小的事情,完全靠随机运气试图赚钱,那是赌博,不是投资。所以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讲,投资特别难做,因为我们中国人天生好赌。2020年2月13日,在Daily Journal的年度大会上,芒格谈到中国,认为中国人在其他方面都很好,但就是好赌,中国股市投资者的平均持股期很短,喜欢“炒股”,很愚蠢。这说明保持理性是多么困难。
把股市当赌场玩,是对股市的侮辱抑或尊重?这且不论,反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这一点是肯定的。
巴菲特向来不投成功概率极小、自己看不懂的所谓创新的技术、商业模式,因为这和赌博差不多。
他在1998年佛罗里达大学的演讲中说:“在座的各位,没有看不懂可口可乐公司的,但是某些新兴的互联网公司呢,我敢说,在座的各位,没一个能看懂的。”
他接着说:“今年在伯克希尔的股东大会上,我说要是我在商学院教课,期末考试时,我会出这样的题目,告诉学生一家互联网公司的信息,让他们给这家公司估值。哪个学生给出了估值,我就给他不及格。”
那次演讲是在1998年10月15日,一年半后互联网泡沫破裂。
和巴菲特一样,段永平对于成功概率极小、自己看不懂的所谓创新的技术、商业模式,也避而远之,他说:“有很多新想法,但是无法马上形成成熟的商业模式。像我们这样的投资人,我就不会去投,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我要打球。很多人说,哎呀,你看这个,我说我不关心。等到他好起来了,我再来也可以,我不是个职业投资人。”
他不是一个职业投资人,他投资的都是自己的钱,而不是替人理财。
可以看到,段永平是深刻领会到了巴菲特的思想精髓,全世界这么多人学习巴菲特,中国这么多人学习巴菲特,真正能参悟巴菲特投资之道的人很少,能在认知论和价值观两个层面上都领会的更少,而能知行合一的就凤毛麟角了。段永平算是一个,当得起“中国巴菲特”这个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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